平襄城已化作一片血火地狱。
步度根和张虎率领七千并州狼骑,如同狂风般卷过原野,昼夜兼程,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抵达了平襄地界。人未至,震天的喊杀声和冲天的黑烟已先扑面而来。
远远望去,平襄那原本不算高耸的城墙已然多处坍塌,巨大的缺口如同狰狞的伤口。蜀军的旗帜已然插上了部分城头,而更多的蜀军士兵正如同潮水般从缺口处涌入城内!城内火光四起,烟尘弥漫,激烈的兵刃交击声、垂死者的惨嚎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宣告着这座城池正在陷落。
“不好!城破了!”张虎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步度根一双虎目瞬间赤红,他久经沙场,一眼就看出形势已危急到了极点。城破之后是巷战,而巷战往往意味着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抵抗,守军通常凶多吉少。
“没时间整队了!”步度根声如炸雷,瞬间做出决断,“张虎将军!”
“末将在!”
“你速率两千骑,绕过主战场,去攻打蜀军在城东的临时营寨!放火烧了它,截断他们的归路和辎重!绝不能让他们安稳退回!”
“得令!”张虎毫不迟疑,立刻点齐两千骑兵,如同利刃般向着侧翼插去。
“并州的儿郎们!”步度根举起弯刀,指向那混乱的城池,声音嘶哑却充满狂暴的战意,“随我杀进去!救出我们的同袍!让蜀狗尝尝狼牙的厉害!杀——!”
“杀!杀!杀!”五千狼骑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这些来自边陲的悍勇战士被眼前的景象激起了凶性。无需更多动员,他们在步度根的带领下,化作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以最狂暴的姿态,直接撞入了正在涌入城门的蜀军后续部队之中!
霎时间,蜀军后方大乱!正在争先恐后入城的蜀兵完全没料到身后会突然杀来如此一支精锐骑兵。狼骑们挥舞着弯刀,马蹄践踏,如同热刀切油般撕开了蜀军的阵型,瞬间将攻城队伍的尾巴搅得天翻地覆。
此时,城内。东城菜市口附近。
这里已是尸骸枕藉,血流成河。北汉老将廖化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被血污黏在脸上。他手持一柄卷刃的长刀,带着仅存的百余名士兵,依托着街垒和残垣断壁,进行着绝望的抵抗。他们的脚下,倒下的蜀军尸体甚至比守军还多,但敌人依旧无穷无尽地涌上来。
“将军!顶不住了!西边街口也被突破了!”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踉跄着跑来喊道。
廖化环顾四周,身边还能站着的士兵已寥寥无几,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疲惫和绝望。城池已破,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血战至今,已是力竭。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决绝涌上廖化心头。他一生征战,岂能死于蜀军刀下?更不能被俘受辱!
“陛下!廖化尽力了!”他喃喃自语,猛地调转刀锋,便要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将军!不可!”身旁的近卫猛地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同时指着城外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将军您看!蜀军后方!乱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廖化动作一滞,布满血丝的双眼顺着近卫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原本正疯狂向城内挤压的蜀军攻势明显出现了混乱和迟滞,后阵更是扬起了不同寻常的烟尘,隐约传来熟悉的北汉战号声和敌人惊恐的叫喊!
那不是溃散,那是被攻击的迹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注入了廖化干涸的身体,绝望被狂喜和重新燃起的战意取代。他猛地举起卷刃的长刀,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残存的北汉将士耳边:
“众将士!我们的援军到了!陛下没有忘记我们!随我杀!把这些蜀贼赶出去!杀啊——!”
“杀——!”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们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求生的欲望和反击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跟着他们的主将,向着惊疑不定的蜀军发起了反冲锋!
东城菜市口中心。
蜀将夏侯霸正挥舞着一对沉重的铁锤,勇不可当。他所过之处,北汉军士非死即伤。眼看就要彻底肃清这片区域的抵抗,忽然听到后军喧哗大作,紧接着有亲兵惶急来报:“将军!不好了!北汉大队骑兵从背后杀来了!后军乱了!”
夏侯霸大惊失色:“哪里来的骑兵?张燕不是该被阻在阿阳吗?!”他简直难以置信。
就在他分神之际,只听马蹄声如雷逼近,一员北汉骁将率领着凶悍的骑兵已然冲杀到近前!这些骑兵装束与中原骑兵迥异,战斗力极其强悍,瞬间就将夏侯霸身边的亲卫队冲散。
“来将通名!”夏侯霸压下心惊,厉声喝道,双锤一摆,严阵以待。
“你家爷爷,步度根是也!”步度根咆哮一声,根本不多废话,催马疾冲,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取夏侯霸脖颈!他看出对方兵器沉重,不敢用弯刀硬碰,这一刀又快又刁。
夏侯霸听得对方是胡将,更是恼怒,大喝一声,举锤格挡。步度根刀势一变,转而削向其手腕、马腹等要害。夏侯霸力大锤猛,但步度根胜在灵活凶悍,刀法源自草原,诡异狠辣。
两人刀来锤往,在混乱的街市中恶斗了数十回合。步度根虽勇,但夏侯霸乃是蜀军中有名的猛将,力大招沉,逐渐占了上风。步度根一个疏忽,战马被锤风扫中,惊立而起,露出了破绽。夏侯霸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怒吼一声,右手重锤以泰山压顶之势猛砸下来!
“砰!”一声闷响,步度根根本来不及躲闪,头盔连同头骨被这一锤砸得粉碎,当场毙命,坠于马下。
主将战死,但并州狼骑乃是天下有数的精锐,他们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被主将的战死激起了同仇敌忾的凶性,在各部基层军官的指挥下,更加疯狂地攻击周围的蜀军,为主将复仇。蜀军骑兵在这些悍不畏死的狼骑面前,竟被打得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夏侯霸虽杀了步度根,但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带来的精锐骑兵在狼骑亡命的攻击和城内守军反扑下,损失极其惨重,已然处于劣势。他心知今日已无法夺取平襄,再恋战下去,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撤!全军撤退!退出城外!”夏侯霸无奈,只得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残余的蜀军听得号令,纷纷脱离战斗,向着东城门溃退。夏侯霸在亲卫保护下,且战且走,好不容易才冲出已然化为废墟的东城门。
然而,刚出城门没多远,惊魂未定的夏侯霸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得侧翼蹄声如雷,又是一支北汉骑兵呼啸着冲杀而来,当头一员年轻将领,正是刚刚劫营完毕、奉命前来堵截的张虎!
“夏侯霸休走!张虎在此!”张虎挺枪跃马,直取夏侯霸。
夏侯霸身边只剩不足五百残兵败将,人困马乏,突遭这支生力军截击,顿时阵脚大乱。双方在平襄东门外再次展开一场混战。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城内的廖化集合了所有能战斗的士兵,以及步度根带来的部分狼骑,也从城门冲杀出来,与张虎部前后夹击,将夏侯霸及其残兵团团围困在城东门外的一片开阔地上。
北汉军积压已久的怒火和援军到来的士气彻底爆发,将夏侯霸残军团团围住,猛攻不止。蜀军残兵做困兽之斗,却难逃覆灭命运。
战斗持续至日正当空。夏侯霸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名亲卫,他本人也已浑身是伤,血染征袍,坐骑疲惫不堪,挥舞双锤的手臂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环顾四周,尽是北汉军的旗帜和刀枪,自己带来的数千精骑几乎全军覆没。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涌上心头。
他仰起头,望向西南方,那是蜀地,是成都的方向,也是他誓死效忠的骠骑将军马超所在的方向。他嘶声大吼,声音充满了不甘与遗憾:
“马君侯!霸尽力了!霸不能再与你并肩作战,相见恨晚矣!陛下,臣去也!”
吼声未落,在周围北汉军士惊愕的目光中,这位蜀汉猛将猛地举起了手中那柄沾满血污的战锤,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的头顶猛击下去!
“嘭!”一声闷响,壮烈而残酷。
夏侯霸庞大的身躯晃了一晃,轰然坠于马下,当场气绝身亡。
残存的蜀军见状,最后一点斗志也彻底消散,纷纷弃械投降。
平襄城之战,以北汉军的惨胜告终。城垣残破,尸横遍野,狼烟袅袅。廖化、张虎站在夏侯霸的尸体旁,看着这片修罗场,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和无限感慨。步度根的战死,更是给这场胜利蒙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通往成杞主战场的侧翼威胁,总算被拔除,但代价,是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