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闺房生香软(1 / 1)

荣国府,宝玉院。

寒风凌冽,院中槐树光秃秃的,早已落光树叶,尖利枝头刺向天空,透着萧瑟冰冷的意味。

麝月和碧痕被袭人叫进偏房,见到王夫人正端坐饮茶,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碧痕不知是何状况,神情有些茫然,麝月因方才和袭人说话,刚巧被王夫人撞见,已知道事情不妙。

她知太太对自己已生芥蒂,按着太太的性情,终有一日要发作的。

虽心中忐忑不安,但毕竟是个精明人,还不至于乱了阵脚。

如今自己还在西府,这里是大房当家之地,太太即便对自己发难,也不会太过肆无忌惮。

只要能熬过眼前这一关,自己总能找到喘息之机。

麝月突然想到一桩,如宝二爷搬回东路院,太太才要发落自己,那里可是太太的地盘。

到那个时候,自己生死都在太太手中,一点腾挪余地都没有,再不可能有好下场。

麝月想到这些,心中一阵发寒,也越发有了主意…

王夫人放下手中茶盅,看了麝月和碧痕一眼,说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件要紧事要说。

你们两个都服侍宝玉多年,府上的规矩,丫鬟到了年龄都要放出去。

你们虽年龄都还未到,但现在家里已和以往不同,想来你们心里也清楚。

明年开春宝玉就要成亲,到时候夏姑娘嫁进门,必定会带几个陪嫁丫鬟。

到时宝玉房里用不了这么多人,我打算放你们两个出去,你们的去处我也会安排。”

麝月听了这话,心中微微凛然,太太这是要变着法子,撵自己和碧痕出去。

但她心中并不难过,当初绮霰、檀云等大丫鬟被裁撤,她心里便明白,自己迟早也会有这一天。

大宅门里的丫鬟,除了袭人这样入爷们房头,升级做了姨娘。

其余人等到了年纪就要出去,就像宫里的女官宫娥十年一放,都是同样的道理。

自己不过是稍微早些,如今被扫地出门,总比去了东路院再被撵,要好上许多。

她虽有些伤感,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但碧痕听了王夫人这话,远没有麝月冷静清明,内心已一片恐慌。

她和宝玉多次不轨,早被宝玉破了身子,这两年一直巴望能做宝玉的姨娘。

没想到宝玉房里进人,除了袭人之外,太太选了自己的丫鬟,彩云和彩霞。

根本就没她碧痕的份,这让她十分失望,但却没有因此死心,因她多少也走投无路。

这会子要被撵出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残花败柳的出去还怎么嫁人。

要让太太知道自己做的好事,即便有命出去,太太必定也要作践自己出气,留下才对她最有利。

碧痕噗通跪在王夫人跟前,急声说道:“太太,我已服侍二爷多年,做事从不敢半分偷懒。

太太要觉得二爷房里人口多,让我去做粗使丫头都行,千万别撵我出去,不然我没脸活着了。”

王夫人听了碧痕哀求,脸上不动声色。

一旁的袭人却皱起眉头,她清楚碧痕是什么货色,更明白她为何死命要留下来。

去年碧痕服侍宝玉洗澡,结果两个时辰不见出来,弄的房里地上床上都是水。

再蠢的人都知他们做了什么勾当,但宝玉院里丫鬟没一人敢多嘴。

袭人心里清楚,只要谁去向太太告密,碧痕肯定要被撵出去。

宝二爷因此丢了脸面,必定要恨死告密之人,水做的温柔就要变死鱼眼睛,以后肯定也没好下场。

所以宝玉身边的丫鬟,即便秋纹这等阴私性子,也不敢轻易走露风声。

因秋纹这样的货色,一直巴望和宝玉睡觉,今日她告了人家的私隐,来日她要是得逞,同样有人这样对付她。

正出于这种古怪的禁忌,碧痕和宝玉的风流韵事,在宝玉院里便一直囫囵瞒着。

麝月是宝玉院里老人,对这件事情自然清楚。

她见碧痕这等放下身段哀求,也知她惊慌失措的原故,心中有几分轻视,也有几分怜悯。

只是麝月心中明白,今日碧痕是否能够留下,对太太来说并不要紧。

但太太已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却已非出去不可。

既然左右要被撵,何必还等别人来赶,不如自己痛快干脆些。

麝月在碧痕身边跪下,说道:“太太,既然二爷房里人口过多,终归是要有人出去的。

我自己愿意出去,给二爷房里留空子,碧痕既然想继续服侍,不如太太开恩留下她。”

袭人一听这话,心中有些着急,麝月和碧痕相比,她当然想要麝月留下。

碧痕这骚蹄子一心想爬二爷的床铺,留着她难道跟自己争宠吗,早些撵出去才合她的意。

麝月却从没这种心思,而且是一等伶俐人,心思机敏,嘴巴厉害,何时旁人都不敢轻视。

将来新奶奶必要带陪房丫鬟进门,麝月这样的人物便是她的助力…

袭人本想开口给麝月求情,但看到王夫人冰冷的脸色,想到方才自己和麝月私语,正巧被太太看见。

她刚到嘴边的话语,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夫人听麝月主动出去,虽然正中她的下怀,心中依旧有些愤恨。

麝月应该像碧痕那样,哀求她想要留下,才让王夫人更有上位者的快感,虽然她必定要撵她出去。

她没想到麝月如此干脆,必是看出自己的心思,所以才抢先开口,真是个刁滑的贱丫头!

王夫人对碧痕的哀求置若罔闻,对麝月冷冷说道:“既然你愿意出去,自然就最好。

你在宝玉房里服侍多年,我也不会亏待你,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王夫人说完便起身出了偏房,碧痕依旧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要被撵出去,还是能继续留下。

麝月本想着自己是家生子,既然被撵出宝玉房里,自然是回老子娘家里。

听到王夫人最后那句: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怎么听都有些不怀好意,她心中不由一阵发寒。

贾府里的规矩,她只要没离开宝玉房里,就还是二房的丫鬟,王夫人就有权处置她,即便她老子娘都管不了。

等到王夫人出了院子,碧痕魂不守舍的出去,瞧着便往宝玉屋里去,必定是找宝玉说情。

袭人也懒得理会她,因她清楚宝玉的性子,太太要让谁出去,二爷一向都不敢拦着。

只是对麝月抱怨道:“你这是何苦呢,太太虽说了让你们出去的话,但碧痕求了太太,她不愿意出去。

太太不是也没让她走吗,你何必自己跳出来,这不是把后路都堵死了吗。”

麝月说道:“袭人姐姐,你应该也看出,太太早就厌烦我了,迟早是要撵我走的。

今天太太说这些话,就是想让我出去,我何必还赖在这里,大家都没意思。

上回绮霰、檀云这些人被裁撤,宝二爷留下了我,是因在这院子里多年,二爷念着旧情才如此。

我自然要忠心服侍,没有什么二话,即便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不会去攀高枝,不然心里也不安。

但现在是太太要撵我,并不是我没干好差事,我对得住二爷,即便被撵走,心里也不亏。”

袭人见麝月说的硬朗,知道她已不想留,多劝也是没用,况且太太想让她走,谁还能拦得住。

麝月回了自己房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便起身去柜子里收拾东西。

想到王夫人那句:会给她安排好去处。心里不免惴惴不安。

她起身出了屋子,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人,便独自出了院门。

伯爵府,贾琮院。

日落时分,斜阳西沉,天色阴沉,寒风朔朔,比起白日骤然冷了几分。

贾琮下衙进了内院,还没到院门口,便看到一个丫鬟在卵石甬道上徘徊。

穿着玫红绣花无袖褙子,粉红暗花夹袄,牙白色布裙,腰上系着松花绿汗巾子。

鸦黑浓密的头发,俏丽干净的面容,苗条纤巧的身形,浑身上下透着干脆利落,正是丫鬟小红。

贾琮见她在路边来回走动,有些不耐寒意,来回搓着小手哈气。

他上前问道:“小红,你怎么在这里闲逛?”

小红看到贾琮,喜道:“三爷,你可回府了,我有要紧事找三爷呢。”

贾琮笑道:“有事找我怎么不到院里等,站在这里喝西北风。”

小红说道:“我心里着急,就想快些见到三爷。”

贾琮见小红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来必定有要紧事求自己。

笑道:“有事跟我去书房再说。”

等到两人进了书房,贾琮让英莲拿了热茶,给小红喝了驱驱寒气。

笑道:“什么要紧事情,值得你半路上截我。”

小红说道:“三爷,二太太要把麝月姐姐撵出去,不让她在宝二爷院里,还说要另外给她安排去处。”

贾琮听了眉头一皱,说道:“二太太这是怎么回事,老是撵房里的丫头。

麝月我虽没说过话,进出西府却常见到,我也听人说过,这是个好丫头,口齿伶俐,做事精明。

她既是个精明人,怎么会惹到二太太去撵她?”

白天王夫人发过话后,麝月并不害怕被撵出去。

她向来心思精明,最近宝玉院里发生许多事,已让她有些灰心,王夫人对她的排斥,更让她心生退意。

这时候撵她出去,说起了虽不好听,但往后能耳根清净,少惹是非,未必不是桩好事。

但她担心王夫人心怀不善,撵她出宝玉院不说,还会找其他法子作践。

她想起小红曾经说过,如在宝玉院里生出事故,再没法呆下去,一定要记得找她帮忙。

麝月想到两人的话头,说了还不到半年,竟然就不幸言中,心中不由苦笑。

她在二房呆了许多年,知道王夫人是后宅厉害人物,要真使出手段为难,她一个奴才丫头可抵挡不住。

所以她半刻都不敢耽搁,便溜去荣禧堂找小红帮忙。

麝月清楚小红如得知事情,必定去找琮三爷说情,所以她把事情来龙去脉,一字不落都告诉她。

小红听清来由,不忧反喜,连说自己就去东府守着,再晚也要等到三爷回府,必定会向三爷说情。

贾琮书房之中,小红见贾琮问起缘故,自然将事由如实禀告。

小红口齿伶俐,脑子明晰,麝月转告其中缘故,颇有些纠结复杂,也被她说的滴水不漏,一清二楚。

贾琮听过事由,又细心问了几句,小红都一一对答。

小红说道:“麝月姐姐不担心被撵,只是二太太要给她另安排去处,多少听着有些不善。

麝月姐姐心中害怕,这才过来找我商量,我想这事找三爷最好,只要爷一句话,就能救麝月姐姐。”

贾琮微笑道:“这个麝月倒是个明白人,是个好丫头,可惜二太太不愿意用她。

麝月虽是二房丫鬟,但如今大房掌家,二房还未从西府公中分家。

二房所有的丫鬟都属于公中,二太太要把麝月撵出二房,大房也管不着。

但是麝月出了二房,要再如何分派地方,可就不是二太太说了算,这是家法宗礼。

我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就不会当做看不见。

麝月没有做错事情,就不会遭罪吃苦,不然连个世道公心都没有,大房以后如何掌家!”

小红听了双眸闪闪,俏脸粉红,满脸喜意,贾琮看出她和麝月情义甚笃。

笑道:“你回去悄悄和麝月说,让她放心就是,即便不在二房,总有合适去处。

只是让她守住口风,今日之事别让旁人知晓,往后也少些枝节。”

小红听了贾琮的话,满怀欣喜,起身向贾琮规矩福礼,高高兴兴的去了。

贾琮叫了英莲过来,仔细吩咐了几句,让她去西府和王熙凤传话。

等英莲走后,贾琮回想方才小红所说,心中多少生出些疑窦。

据小红所说,宝玉房里秋纹已被调去东路院,如今剩下袭人、彩云、彩霞三个准姨娘。

其中彩霞有了身孕,还需要专人服侍,宝玉身边正经大丫鬟,只有麝月和碧痕两人。

这人手并不算太宽裕,虽说夏姑娘嫁入贾家,必定会带几个陪嫁丫鬟。

但那是小半年后的事,王夫人为何急着撵走麝月和碧痕,这两人在宝玉房中多年,也算知根知底。

王夫人一向讲究奢侈排场,当初王熙凤裁撤宝玉的丫鬟小厮,王夫人是何等气急败坏。

如今却自己砍削宝玉的门面,这未免有些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其中必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而且按小红所言,这个麝月不仅口齿厉害,心思精明,还懂进退,丫鬟之中也算难得。

这样聪明的丫头,并不多见,但凡主子都多些待见。

偏偏王夫人却容不下她,赶天赶夜要撵她出去,难道就因她说的话,让王夫人觉得不中听?

即便麝月是宝玉房中老人,也要这么不讲半点情面?

等到天色混黑,院中堂屋开晚饭时,英莲和五儿、平儿一同从西府回来。

英莲说已和二奶奶传过话,二奶奶让三爷放心,她会办妥此事。

平儿和五儿都知此事,但因事情还未揭开,她们都不在饭桌上谈论。

贾琮饭后去了书房,英莲端着新沏的香茶,跟着他后面进来。

见三爷取出那支漂亮的千里镜,在手中来回把玩,稍许又拿出前几日的图纸,在上面涂改一通。

又见他从书架上拿出一张舆图,在书案上展开,还举着烛台在上面细看。

英莲看到舆图上方写着大周九镇山河图,她也不太懂这些,便拿了张宣纸,在旁临帖练字。

等到时间将近亥时,贾琮见英莲掩嘴打哈欠,便笑着收拾桌上东西,催她赶紧回去睡觉。

等到回到房间,里头熏笼烧的温热,妆台上烛火明亮摇曳。

平儿正在整理他的床铺,见贾琮进来,笑着上前帮他更衣。

贾琮见她穿身鹅黄圆领小衣,身姿袅娜,吐气如兰,很是动人。

平儿说道:“三爷这几日在书房呆许久,我听五儿说过,以往三爷考学才会这样。”

贾琮笑道:“最近操心的事多,火器司年前要完成圣上的差事,这几日都在赶工。

残蒙八百人入京求和,年底神京城也不太平。

即便蒙古人来求和,九边战事多半难免,大周和残蒙一旦开战,火器司便更忙碌了。”

平儿心中担忧,问道:“三爷,当初你曾在辽东领军出征。

朝廷要是和蒙古人开战,皇上会不会又派你去北边出征?”

贾琮说道:“这事可说不准,不过如今我已入了翰林院,做了正经文官。

再让我领兵出征,不像以前那么便利了。”

平儿听了松口气,说道:“三爷如今什么都有了,战场厮杀听着吓人,没有更好。”

贾琮微微一笑,嘉昭帝屡次加恩扶持,自己想要过清闲日子,只怕是不容易的。

只是这话他不会和平儿说,免得她多担心。

平儿说道:“我听英莲说起麝月的事,麝月虽嘴巴厉害,但心思品性没的挑的。

我从小和鸳鸯、袭人、麝月、紫鹃、金钏这十多个最要好。

二太太为何这样容不下他,我却实在看不得她受罪。”

贾琮笑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二嫂更懂得操持,麝月吃不了亏,平儿姐姐放心就是。”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平儿见贾琮上了床榻,又帮他放下床帐,自己去了侧榻。

贾琮掀开被窝躺下,发现里面温热一片,透着香馥馥的沁人气息,正是平儿身上的味道。

想来如今冬夜寒冷,自己没进房之前,平儿已帮自己睡暖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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