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远离古蔺城喧嚣的某处隐秘府邸，气氛同样凝重。

只不过此地更是一种截然不同，冰窖般的死寂。

香炉青烟袅袅，一位身着暗绣蟒纹常服，面容俊朗却透着几分阴鸷冷厉的中年男子，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珍稀的兰花。

他动作优雅，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此人正是当今圣上六弟，分封与蜀地的宇王殿下。

一名心腹幕僚躬身立于下方，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正低声禀报着刚从古蔺传来，用最紧急渠道送来的密信内容。

“王爷，沈镇南狗急跳墙，已命人将黑风涧所有蛊源尽数释放…如今古蔺城内已近乎人间地狱，醉魇全面爆发，乱象丛生…皇城司巡缉副尉赵乾，联合罪女纳兰霏，正于城西官仓试图大规模酿造缓解药酒，并已初步成功…沈家…恐已彻底失控，恐会牵连殿下大计…”

幕僚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如此大规模的屠城惨剧，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必将引起朝野震动，天子雷霆之怒。

届时追查下来，与沈家往来密切的宇王，绝难脱身。

然而，宇王听完，手中的金剪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精准地剪掉了一小片多余的叶片。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就这点事？”他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不是一座城的毁灭，“也值得你们如此惊慌失措？”

幕僚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这…古蔺城数万百姓…还有皇城司介入…一旦…”

“一旦什么？”

宇王终于放下金剪，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抬眼看向幕僚，眼神深邃冰冷，“证据呢？”

“……”

幕僚一时语塞。

“沈家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弄出来的蛊毒，与本王何干？”宇王语气淡漠，“皇城司查到什么了？查到本王指使沈家投放蛊毒的证据了，还是抓到本王派去放毒的人了？”

“暂…暂时还没有…但是…”

“没有但是。”

宇王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只要没有铁证直接摆在朝堂之上，就没人能治我的罪。至于古蔺城的惨状…那不过是地方官治理不力，遭遇时疫，加之刁民作乱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精致的园林景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传令下去。即刻起，封锁泸州通往外界的所有要道。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尤其是古蔺城方向，加派三重哨卡。凡有试图强闯、散播谣言者，无论官民，一律以煽动叛乱罪，就地处决，不必请示。”

“是，王爷！”

幕僚心中一寒，连忙领命。

这是要将古蔺城彻底变为一座孤岛，物理上隔绝呀。

“王爷…”另一名负责军务的将领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声请示，“那…沈家那边…该如何处理？他们知道得太多，如今又彻底失控，留着怕是…”

宇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听话又没了用的狗，还留着过年吗？通知我们在古蔺城里的人，在适当的时候，送沈家父子上路。做得干净点，最好…能让他们死在皇城司或者那些乱民手里。”

“明白吗？”宇王冷眸扫过。

“末将明白！”

将领心头一凛，重重抱拳。

宇王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两件日常杂物。

他重新拿起金剪，继续修剪他的兰花，口中喃喃自语，带着一丝嘲讽：

“赵乾…纳兰霏…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杯水车薪，徒劳挣扎罢了。正好…借你们的手，帮本王清理掉最后的麻烦。”

……

古蔺城西官仓。

外面的撞击声、嘶吼声、哭嚎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仓内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

厚重的木门在被疯狂地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板上已经出现了裂缝。

“顶住，给我顶住！”赵乾声嘶力竭地大吼，亲自带着皇城司卫士和还能战斗的苗人勇士，用身体死死抵住大门，长矛和钢刀从门缝中不断刺出，带出污黑的血迹和疯狂的嚎叫。

门外的疯魔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力大无穷，不知疼痛，只有吞噬和破坏的本能。

官仓的防御摇摇欲坠。

纳兰霏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看着那些刚刚流出、还带着温热的解酒，又看了看身后惊恐无助的妇孺和伤员，一个无比艰难却必须做出的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

第一批酿造出的药酒数量有限，是应该立刻分发给仓内已经出现轻微症状的人，延缓他们的病情，防止内部崩溃？

还是应该…想办法用在这些攻打官仓的疯魔者身上？

如果他们能恢复一丝神智，或许能瓦解门外的攻势？但万一无效，或者剂量不够，反而浪费了宝贵的资源…

“小姐，门要撑不住了！”阿树浑身是血地退下来，焦急地喊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可疑老农李老四，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光，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火折子和一小罐火油。

“拦住他！”一直暗中盯着他的纳兰霏失声惊呼！

此人原来是想在危机时刻，一把火烧了药酒。

不过就在对方想要抛出火折子时。

噗嗤！

一支弩箭从仓库上方的横梁阴影中疾射而出，精准地洞穿了他的手腕。

“啊！”李老四惨叫一声，火折子和火油罐掉落在地。

这是赵乾提前安排的暗哨。

几乎同时，两名皇城司探子猛扑上去，将其死死按倒在地。

“说，谁派你来的！”赵乾一脚踩住他，刀锋抵住他的喉咙。

李老四脸上露出绝望而疯狂的狞笑：“嘿嘿…你们…你们都完了…沈家完了…你们也…”

他的话戛然而止，嘴角溢出一股黑血，脑袋一歪，竟然瞬间服毒自尽了！

死士！

众人心头一寒！

而就在这时，也许是内部的短暂混乱削弱了防御，也许是外面的疯魔者聚集到了临界点！

轰隆！！

一声巨响！

官仓那厚重的大门，终于在一片绝望的惊呼声中，被硬生生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无数双疯狂、血红、非人的眼睛，透过缺口，死死盯住了仓内惊恐的人群和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酒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