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琅琊夜叙(上)(1 / 1)

雨点敲打在船舱顶棚,如同千万颗珍珠滚落玉盘。

陈恪从沉睡中醒来,耳畔是连绵不绝的雨声,眼前是昏暗的舱室。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这才发现船身已经不再摇晃。

"阿大。"陈恪唤道,声音因久睡而略显沙哑,"到何处了?"

舱门应声而开,阿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滴落在木地板上。"姑爷醒了?"阿大低声道,"到琅琊了。雨太大,船家说今日走不了。"

"琅琊?"陈恪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诸葛武侯的故里?"

陈恪掀开薄被起身,推开舱窗。

扑面而来的雨丝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远处灰蒙蒙的雨幕中,隐约可见一座古城的轮廓。

"备伞,我要下去走走。"陈恪说道,声音里透着久违的轻松。

阿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去准备蓑衣斗笠。

他知道自家姑爷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半个时辰后,陈恪漫步在琅琊古城的街巷中。

雨水在石路上汇成细流,冲刷着岁月的痕迹。

街角处,野草从砖缝中顽强生长,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雨中摇曳。

陈恪恍惚间想起后世那首"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的歌词,竟与眼前景象出奇地契合。

卸下苏州军政大权的他,此刻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没有案牍劳形,没有勾心斗角,只有这雨中的古城,和自由呼吸的空气。

"姑爷,前面有家客栈,要不要歇歇脚?"阿大指着前方一处挂着"听雨轩"匾额的两层小楼。

陈恪点点头:"正好有些饿了。"

客栈内温暖干燥,与外面的凄风苦雨形成鲜明对比。

陈恪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招呼随行的锦衣卫们:"都坐下吧,今日不必拘礼。"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分两桌坐下。

陈恪叫来两桌酒菜,自己则要了一壶烫热的黄酒。

窗外雨势渐大,雨滴在窗棂上敲打出有节奏的声响,如同一曲天然乐章。

酒过三巡,陈恪的面颊微微泛红。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雨幕中的古城轮廓越发模糊,只有零星灯火如星辰般闪烁。

一股诗意涌上心头,他不禁轻声吟道:

"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

话音刚落,客栈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夹着雨丝卷入。

陈恪余光瞥见几个披蓑戴笠的身影走进来,却未在意,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

"这位公子好雅兴。"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陈恪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桌前,斗笠下的面容棱角分明,双目如炬,不怒自威。

陈恪瞳孔微缩,瞬间认出了来人。

他急忙起身,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部堂!"

胡宗宪手往下压,示意一时间都站起来的锦衣卫们坐下:"老夫没穿官服,今日同诸位一样,是过路人,不必如此多礼。"

虽然胡宗宪这么说,但锦衣卫们还是识趣地往外挪了不少,给二人留下私密空间。

胡宗宪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朴素的深蓝色直裰。

他自来熟地在陈恪对面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陈恪:"方才那两句,说的是谁?"

陈恪这才发觉诗句似乎有些犯忌讳,却坦然道:"说的是武侯诸葛亮。"

"哦?"胡宗宪眉毛微挑,给自己倒了杯酒,"子恒也仰慕武侯?"

陈恪举杯轻抿:"武侯人臣典范,千古流芳,谁人不仰望?"

胡宗宪故作沉吟:"武侯六出祁山,徒废国力,有何值得称颂?"

陈恪知道这是有心考校。

他放下酒杯,目光清澈地看向这位浙直总督:"部堂此言差矣。武侯明知蜀汉国力不济,仍坚持北伐,非为逞一时之勇,而是以攻代守,延续国祚。更可贵者,是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诚。"

胡宗宪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继续追问:"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非愚忠?"

"非也。"陈恪摇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武侯承先主托孤之重,即便知天命难违,亦不负所托。此非愚忠,乃信义也。"

窗外的雨声渐急,胡宗宪笑意更浓。

他忽然话锋一转:"子恒可知皇上为何急召你回京?"

陈恪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下官愚钝,不敢妄测圣意。"

"呵呵。"胡宗宪轻笑,"你练兵有方,一战成名,朝中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夜不能寐?"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恪,"功高震主,古来大忌啊。"

陈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部堂此言,让下官想起武侯另一件事。"

"哦?"

"先主白帝城托孤时,曾言'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陈恪目光坦然,"武侯如何回答?'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胡宗宪端着酒杯平放在嘴前,看向酒杯中来回摇晃的酒水:"子恒是在自比诸葛?"

"下官不敢。"陈恪摇头,"只是想说,为臣者但求问心无愧。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胡宗宪突然大笑,他举杯一饮而尽:"好一个问心无愧!难怪皇上如此器重你。"

雨声渐歇,两人的谈话却越发深入。从诸葛亮谈到王阳明,从军事战略谈到为官之道。胡宗宪看似闲谈,实则处处设问;陈恪对答如流,既不卑不亢,又显才学渊博。

"子恒可曾想过,开海一事如何施行?"胡宗宪突然问道。

陈恪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这次"偶遇"的真正目的。

他谨慎回答:"开海通商,利国利民。只是...."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