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春雨缠绵不绝,打在苏府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屋顶徘徊。
苏府正厅内,十六盏青铜油灯将空间照得通明。
厅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真迹,连地砖都是特意从景德镇烧制的青花瓷。
老家主苏老太爷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枯瘦如柴的手指搭在扶手的貔貅雕刻上。
他今年已七十有六,脸上皱纹纵横,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摊开的宣纸。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冷光。
大房苏明远坐在左侧首位,四十出头,面容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身着湖蓝色杭绸直裰,腰间悬着一块羊脂白玉佩,手指杂乱摩挲着玉面,显露出内心的不安。
二房苏明理坐在右侧,比大房年轻几岁,身形微胖,圆脸上总挂着商人特有的和气笑容,此刻却眉头紧锁,不时用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三房苏明德坐在二房下首,三十五六岁,是兄弟中最年轻的。
他生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此刻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厅内还有几个年轻子弟垂手站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都到齐了?"苏老太爷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父亲,都到齐了。"大房苏明远微微躬身,"除了明辉在松江处理那批货,暂时回不来。"
老太爷点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手:"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房苏明远轻咳一声,环视众人:"上午时分,我们派去陈恪新军的三个眼线被发现了。陈恪当众处决了接头的外围人员,却把我们的人囚禁起来,对外宣称是通倭,正在调查。"
二房苏明理手中的帕子已经湿透:"大哥,这陈恪什么来头?怎么一上来就盯上我们苏家?"
"查过了。"大房苏明远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函,"陈恪,字子恒,嘉靖二十九年状元,现任苏州知府,奉皇命编练新军。此人深得当今皇上信任,曾献三市分立之策,整顿漕运,在浙江漕粮改银时设计全浙粮商,为国库刮了三百万两。"
三房苏明德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会拍马屁的文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苏家在苏州经营三代,什么风浪没见过?"
"三弟!"大房苏明远眉头紧皱,"不可小觑此人。他不仅是状元,还是常远山的女婿。常远山是谁?锦衣卫同知!陈恪背后有整个锦衣卫支持。"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二房苏明理擦着汗:"那...那我们的人现在被关在哪里?他们知道多少?"
"关在知府衙门大牢。"大房苏明远沉声道,"按照规矩,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任务,不清楚整个轮廓。但..."
"但什么?"二房急切地问。
大房苏明远看向老太爷:"但陈恪没有立即将他们问罪,而是囚禁不放,这很反常。我担心..."
三房苏明德猛地拍桌:"担心什么?我们的安排天衣无缝!每个环节都拆开,上下不统属。就算他们知道自己的任务,也牵连不到苏家!"
老太爷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剧烈抖动。大房连忙上前,递上参茶。老太爷喝了一口,缓过气来,浑浊的老眼扫过三个儿子。
"明德,"老太爷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太自信了。"
三房苏明德脸色一变:"父亲,我..."
老太爷摆摆手,打断了他:"陈恪不是普通官员。他能从放牛娃做到状元,又得皇帝如此器重,必有过人之处。"他转向大房,"明远,继续说。"
大房苏明远点头:"根据内线消息,陈恪在军营中当众宣布我们的人'通倭',明显是在钓鱼。我怀疑他想顺藤摸瓜,找出更多线索。"
二房苏明理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如果陈恪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不可能!"三房苏明德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们的安排没有疏漏!被抓的几人根本不知道核心机密。再说了,"他环视众人,声音突然提高,"凭我们苏家对他们的恩情,他们肯定宁死也不会出卖我们!"
厅内霎时安静得可怕。
油灯的光影在每个人脸上跳动,勾勒出诡异的表情。角落里的年轻子弟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人甚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立刻捂住嘴。
大房苏明远的表情变得古怪,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二房苏明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肩膀微微抖动。
连老太爷的嘴角都抽动了一下。
三房苏明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在苏家——这个靠走私、贿赂、出卖情报起家的家族,最不信的就是什么道德仁义,更别提什么知恩图报了。
"咳咳..."老太爷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明德,去祠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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