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突围(4)(1 / 1)

万国之国 九鱼 4069 字 23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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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冲出阿勒坡城堡的南门时,看见这一景象的人们,顿时倍感安慰——他们还以为这是新苏丹为了平息城中的动乱而派出的军队。很可惜,这些骁勇的骑兵并未在城市内稍作停留,直接追出了城外,第一夫人,新苏丹萨利赫与大维齐尔并没有打算在此时无谓地耗费力量去帮助那些穷苦的民众。

虽然按照教义,这是苏丹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但无论是萨利赫或者是第一夫人都没有这样大的威望,可以指使任何一个埃米尔或者是法塔赫做事,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要驱使哪怕一个士兵都需要用钱,而且这个价码显然要比苏丹努尔丁还在的时候高得多。

宦官首领也难以轻易置喙或者是插手此事,他与第一夫人的联盟还未牢固到可以指出对方错处的地步,另外,他也隐约感觉到,这些正在制造混乱与灾难的强盗可能是得到了某种承诺或者是纵容——其中牵涉到多少人,多少交易就不好说了。

其他不论,单第一夫人和新苏丹萨利赫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如果卡马尔或者是任何一个还有些许责任心的大臣在这里,他激烈地予以反对,甚至指责,但有责任心的那一批人已经离开了阿颇勒,而剩下的人中,即便有中立者,看到被第一夫人紧抱在怀里的新苏丹,也就闭上了嘴巴识趣的,不再去多说些什么。

追击在塞萨尔身后的军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的时候,第一夫人又连续追加了五百人。

阿颇勒距离大马士革大约有九十法里(三百五十公里),这段路程在他们来时用了近半个月,那是因为要护送苏丹努尔丁的棺椁。现在他们倒是可以尽力奔驰,但马匹和骑士都有力竭的时候,虽然骑士团的成员们曾经戏谑地说,只要有塞萨尔的加持,他们或许可以坚持一路跑到亚拉萨路,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们路上也遭到了多次阻截,不仅仅是军队,那些在沙尘中出没的撒拉逊人或是属于附近的村庄,或是属于周遭的部落,他们已经与基督徒打了近百年的仗,而每一次遭遇,也未必都有时间和机会允许他们解释。

偶尔塞萨尔也会想起远在亚拉萨路的鲍德温。

如果他们能够安然返回,他一定要和鲍德温说说这次的事情——他之前从未发现对方竟然有占卜方面的卓越天赋。若不是鲍德温坚持要给他配置这么一支对于出使来说过于精悍的队伍,他现在必然会相当狼狈。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和他们非常熟悉了,他知道他们的姓氏、来历、年龄、性格,他为他们做过饭,和他们一起狩猎,或是打击盗匪。他们在蜡烛下祈祷,围坐在篝火边唱歌,跳舞,这些小伙子会争执、吵闹,啰啰嗦嗦,各有各的缺点,各有各的优点。

确实,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塞萨尔成为了这群年轻人的首领,得到了他们的拥护,但同样的,这意味着塞萨尔对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在这个时期,在这个地方,死亡总是如影随形,尤其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即便是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国王,也一样仓促地死在了一次远征中,毫无预兆,无可挽回。

但塞萨尔依然不敢去想,他带走了这些人,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却只有一半或是更少,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不用别人走出来责备,他都羞愧到无地自容。幸好,鲍德温的过分爱护让这支出使队伍前所未有的庞大,而庞大就代表着在很多时候,他们对于别人都是碾压性的。

他们击溃了不止一次盗匪,或者是部落中的战士,也在追兵迫近的时候设了两次埋伏,将后者打得辙乱旗靡,如鸟兽散,却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的追索与噬猎——骑士团中已经升起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言语。

最为不安当然就是那些撒拉逊人,苏丹努尔丁曾经的大臣,他们或是疾病缠身,或者是肢体残缺,还有一些已经极其老迈,这样昼夜不停的奔驰,作战,给他们的身体与心灵带来了沉重的负荷,他们尽量不让自己去拖累这些基督徒骑士,但身体有些时候是不听思想摆布的。

“前面有一座绿洲。”卡马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

“不,我们只能休息半个晚上。”塞萨尔拒绝了他的建议,之前他们刚刚剿灭了一队努比亚奴兵,在处死俘虏之前,他们设法逼问出了一些情报——依然有不下两千人在追逐着他们。

而最近的,离他们或许也只有一天的路程,但他们已经连续奔驰了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即便他的力量能够极大缓解骑士们的疲惫,他们的精神也快要支持不住了。

绿洲周边必然会有村庄,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牧人看见了他们,立即舍下了羊群,向着村中奔去,这里正好有个“学者”,他立刻率领着村庄里的战士,迅速地翻身上马,向着绿洲奔来。

对于他们来说,塞萨尔的使团是一支足以覆灭他们的大军。作为撒拉逊人,他们并不畏惧在战场上失去自己的性命,只担忧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幸好这些基督徒并未立即发动攻击,而是从中派出了一个年轻的骑士,他身后与之共骑的竟然是个撒拉逊人,一开始学者还以为那是个向导,随后才察觉不对。

卡马尔跳下马来,在落地的时候,他只觉得双膝一软,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幸好此时塞萨尔也已经下了马,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有了卡马尔的解释与担保,学者勉强接受了他们。当然,对方依然不会放下戒备,这一晚村庄中的每一个撒拉逊人都会彻夜不眠,枕戈待旦,直至他们远离此地,但这就不是这些基督徒的骑士们会去考虑的问题了。

他们一见到那清澈的湖水,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欢喜的高呼,除了负责警戒的骑士们之外,其他骑士纷纷下马,向着湖边走去,他们在扈从的帮助下解开了铁手套,拿下了兜帽,伸出双手,举起冰凉的湖水,放在唇边,尽情痛饮了一番。

然后他们用水囊装满了水,提过去给自己的坐骑喝,正在窥视着这里的撒拉逊人这才略微安了一点心,一个人的品德,往往能够从一些微小的地方显露出来。如果这些基督徒骑士们连湖水都不愿随意糟蹋,那么有很大的概率,他们也不会违背之前的承诺。

学者矗立在窗边。虽然其他人都劝他去休息,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他也看到了那些形容狼狈的撒拉逊人,虽然未必能认出他们的身份,但从神色,举动,穿着上还是能看出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民众——在赞吉王朝中,男性的衣着并没有鲜明的阶级区分,而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也不推崇男人佩戴首饰,穿着丝绸,但总有些地方能够凸显出有权势者的与众不同。

奇怪的是,这些人却都像是才受过了刑罚,血迹,残缺与虚弱是无法遮掩的。

而不久前,苏丹努尔丁的棺椁才从他们附近经过,不用多说,学者也猜到了现在的阿颇勒城中,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沉吟良久,在骑士们燃起篝火,并且派了几个扈从来向村庄中人购买食物的时候,慷慨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又叫来战士们,让他们尽快地收拾需要的物品:“我们要暂时离开这里——等到这些基督徒们和努尔丁的大臣离开,我们也要走。”

“什么?”听到学者这么说,战士们都不免感到了一阵惊诧,“是因为那些基督徒吗?”一个性情急躁的战士说道,“您是说他们会引来他们的军队吗?那么我们不妨现在就走出去,将他们杀死。”

“不。”学者说:“令我感到担忧的并不是这些基督徒——你们愿意听从我的话吗?如果不愿,那么我就带着我的家人离开。但我希望你们能够听从我的安排,孩子们,阴云正从阿颇勒来。”

这里的人们迟疑了好一会儿,但学者在这群撒拉逊人中一向很有威望,即便还是有些不情愿,他们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将重要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能够带走就带走,不能够带就设法埋掉。

那些基督徒们在天色尚未亮起的时候就离开了,趁着夜色,无声无息,而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学者,立即召集起村里的人,他们背着包裹,提着篮子,安静地向绿洲附近的一座岩山进发,那座岩山有着一道天然的大缝隙,缝隙的末端则是一个被风沙镂空的洞窟,洞窟很大,虽然无法长期居住,但暂时在那里安身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学者的妻子不安地问道,“等那些人来过。”学者说,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学者说的他们是谁。但很快,在第二天的下午,一个得到过先知启示,被学者留下来观察村庄情况的年轻人面色灰白地跑了回来,他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人们给他喝了葡萄汁,他才勉强平静下来,他告诉他们说,就在正午,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一群乌古斯突厥人来到了他们的村庄,他们发现了基督徒们在湖边留下的痕迹,就手持着武器凶狠地冲入了村庄,他们到处搜掠,又叫又喊,但因为在学者的预警下,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只能愤怒地烧毁了村庄里的几座房屋,才悻悻然地离去。可以想象,如果村子里的人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着他们将会是什么。

塞萨尔他们的队伍在休息过后,又连续奔驰了一日一夜,在第四天的黎明时分,他们距离大马士革已经不远,但一支最为强有力的追兵终于找到了他们,并且正在向他们疾驰而来。

骑士们纷纷放下马背上的撒拉逊人。他们被安置一座沙丘之后,命运如何,就要看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如果基督徒们能胜,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进入大马士革城,并且在那里受到庇护。但如果基督徒们输了,其结果自不待言。

既然第一夫人与新苏丹萨利赫已经派出了追兵,就表示他们不会再将他们看作可信任的臣子,而叛贼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处死。

卡马尔艰难地喘息了两声,他的眼睛已经在这几天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嘴唇皲裂,头发散乱。

但有些话他必须说——“接下来,大人,若是你们能够找到机会,就自行离开吧。我们原本就不是你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就这样吧,你们已经做到了就算是个撒拉逊人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会永远铭记你们对我们的恩情。如果……我和我的同僚们还有将来,我们一定会报答你。”

他凝视着塞萨尔,将双手放在胸前,再一次放下膝盖,跪在了这个基督徒骑士的马蹄前,“一切赞美归于真主,大人,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塞萨尔平静地点了点,事实上,作为基督徒,他也不可能命令他的下属和同伴为了一群撒拉逊人牺牲,他们确实已经仁至义尽,只等击退了这股追兵,他们或许就到了真正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