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钟承这些人,不需要大费周章,赵孝骞回到大营的第一天就让他们在军中寸步难行。
这就是赵孝骞的威望。
经营多年的基本盘,这块地盘里赵孝骞说了算,外人没有得到赵孝骞的认可,永远不可能站稳脚。
没有喊打喊杀,没有疾言厉色,简单几句话出口,钟承等人便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
尽管赵孝骞嘴上说着事情过去了,但从周围那么多将领的眼神里,钟承他们很清楚,事情过不去。
以后莫说分化掌控这支军队,就连他们本人恐怕也很难生存下去。
军队的办事方式向来直接简洁,看你不顺眼根本不需要理由,一拳揍过去便是,更直接的是在背后打黑枪。
篝火晚会仍在继续,大家仍一片欢声笑语,豪迈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但钟承这些人的心却仿佛坠入了冰窖,手脚一片冰凉。
赵孝骞看都不看他们,端着酒碗走向下一位将领。
折可适老老实实跟在赵孝骞后面,趁着赵孝骞不注意,折可适非常恶劣地朝钟承咧嘴一笑。
“好个贼子,很好…给老子等着,有你们哭的时候。”
刚放完威胁的话,赵孝骞不经意地转身,折可适满面的狰狞瞬间化作一脸乖巧,像个三百多月的懵懂宝宝。
折可适往前走,接下来便是张嵘,狄谘等人从钟承的面前经过,每个人都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瞥着他们,什么都没说,但钟承却清楚地感受到每一位将领对他们深深的仇视。
有那么一瞬间,钟承甚至生出一股拔腿就跑的冲动,他想离开这座大营,他想回汴京。
继续留在大营里,他和三十余将领的命运将会如何,他几乎已知道了答案。
此刻想来,自己当初的踌躇满志,为官家削弱赵孝骞的兵权的豪情壮志,竟显得多么的可笑。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与赵孝骞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不,连对手都称不上,赵孝骞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蝼蚁,抬脚落下去就能踩死。
同时,钟承还发现了一件更惊悚的事。
这支军队已经只认赵孝骞,而不认官家和朝廷了。
官家当初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它果然已成了赵孝骞的私兵。
钟承无比确信,只要赵孝骞此刻登高一呼,十万将士会毫不犹豫跟他打回汴京去。
相比自己未来的处境,钟成更在意的是这支军队对官家对朝廷的忠诚,现在他知道了答案,最坏的答案。
篝火晚会很成功,是一次团结的晚会,胜利的晚会,奋进的晚会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深夜,将士们吃饱喝足才渐渐回了营帐。
帅帐外,将领们也纷纷告辞散去,从帅帐赶到自己的麾下营帐处,还要走一段很远的路。
毕竟是十万大军驻扎,营盘扎下连绵十数里,首尾不相见,莫看都在同一个大营里,实际上两个断袖男人谈个恋爱都算异地恋,爱情说散就散的那种。
夜深人静,将士们沉睡梦乡。
帅帐外,赵孝骞和老丈人狄谘正在漫步。
大半夜的遛老头儿,赵孝骞一点也不觉得内疚,他觉得老丈人需要一点年轻人的激情,先学会熬夜吧。
“贤婿为何突然决定回大营了?许副使问你,你也不说,是发生了变故吗?”狄谘问道。
赵孝骞嗯了一声,沉声道:“汴京来了消息,官家多次吐血,数日前甚至昏迷了,我父王从太医那里打听到,官家怕是时日无多…”
狄谘脚步一顿,神情震惊:“官家他…”
“是真的。”赵孝骞肯定地道。
狄谘的表情露出复杂之色,沉默良久,才叹道:“官家他才二十多岁呀,更麻烦的是,他已无后,将来若是驾崩,何人继其位?”
赵孝骞淡淡地道:“兄终弟及罢了。”
狄谘默默盘算了一下,不确定地道:“端王赵佶?”
“理论上,应该是他,但也不一定是他,至少我不会容许他即位。”赵孝骞冷冷地道。
狄谘一点也不意外:“你与赵佶的恩怨,老夫多少听莹儿说过一些,确实,赵佶若即位,对你楚王一脉,对我狄家都不是好事,他必然会将咱们置于死地的。”
赵孝骞苦笑道:“所以,岳父知道我如今面临什么局面了吧?”
狄谘面色忧虑地道:“老夫知道了,最好的结果是官家健在,君臣不疑,其次是官家能留下亲生血脉即位,贤婿与老夫继续为新君开疆拓土,最差的结果,便是兄终弟及,皇位传给了赵佶…”
“是的,现在咱们面临的,就是最差的结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楚王一脉和你狄家,都已进入了倒计时,要么举家远遁,要么引颈就戮。”
狄谘脸色渐渐铁青,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低声道:“没有第三种结果了吗?”
赵孝骞看着他,微微一笑:“有,咱们手里有兵权,直接宣布赵佶是篡位,然后举兵南下勤王,岳父大人觉得怎样?”
狄谘浑身一震,漆黑的夜色下,一双眼眸忽明忽暗,透出浓浓的震惊和恐惧。
“你,你打算…”狄谘说不下去了,那个字眼,他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赵孝骞却面色坦然,淡淡地道:“我这人不喜欢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更没有任人宰割的习惯,谁若不让我和家人活下去,我豁出命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官家在世,他终归顾念昔日的情分,不会对我下杀手,最差不过是解了兵权,一生圈禁,但若赵佶即位,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我和父王的脑袋,一家老小全跟着上路。”
赵孝骞阖眼轻叹:“我的儿子,如今还没满月,你敢想象他被五花大绑上了刑场,一脸懵懂无知地任由刽子手砍下他的头颅吗?”
“那惨烈的画面,我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痛,这辈子,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为了那没满月的儿子,捅破天的事我也干了!”
赵孝骞的语气低沉且平静,但狄谘却真的能从他平静的话里听出浓浓的心痛味道。
“跟岳父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我赵孝骞并非狼子野心之辈,如果可以,此生灭了辽国后,我愿从此老死于汴京,看儿孙承欢膝下,这辈子我已在史书上留名,不到迫不得已的关头,谁愿承担叛贼的千古骂名?”
“可惜东风恶,世情薄,有人终归不放过我和家人,我只是一个为自己为家人苦苦求生的可怜人,岳父可懂我?”
狄谘缓缓道:“你今夜单独与老夫说这些,是在试探老夫的心意吗?”
赵孝骞笑了:“岳父是聪明人。”
狄谘也笑了:“我狄家早已与你楚王一脉深深捆绑在一起了,你若结局凄惨,狄家也将一损俱损,灰飞烟灭。”
沉默良久,狄谘突然咬牙道:“贤婿想做什么,老夫义无反顾跟你一起干!”
赵孝骞对狄谘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道:“狄家是名将忠臣之后,与我干这大逆不道的事,不怕落个千古骂名?”
狄谘苦涩一笑:“忠臣?忠臣是什么下场,贤婿莫非不知?我父亲的结局,当年我清清楚楚看在眼里,正是如此,我已对所谓的忠诚寒了心。”
“老夫如今的眼里,只有一家老小数十口人,我只要他们平平安安,不遭无妄之灾,跟你一样,只要家人平安活下去,捅破天的事我也干了!”
赵孝骞缓缓道:“那么,咱们就试试吧,不认命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并且活该比别人活得好!”
狄谘用力点头,翁婿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楚,从这一刻起,两家的命运已深深捆绑在一起了,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贤婿打算怎么做?”
“燕云驻军的兵权,我要牢牢抓在手里,”赵孝骞加重了语气,道:“但我需要知道军中将领们的态度,包括种建中,宗泽,折可适等人的态度。”
狄谘点头道:“老夫会想办法试探他们的意思,但是许副使的态度,似乎…”
“许副使的态度不必试,他是忠于官家的,对我们不过是出于同情恻隐,要他跟着咱们起兵谋反,他宁死也不会干。”
狄谘压低了声音道:“钟承那些人…”
赵孝骞冷冷道:“图穷匕见那一刻,自然是送他们上路。”
“军中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数百人,老夫相信他们绝大多数对你是心服口服的,不过此事干系太大,事到临头他们会如何选择,此时实在不好说…”
赵孝骞淡淡地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挟之以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对待方式,时日尚早,可以徐徐图之,万不可急于求成。”
狄谘点了点头,最后迟疑道:“贤婿是想自己当皇帝吗?”
赵孝骞苦笑,说实话,这个事他到现在都很迷茫。
对别人来说,皇帝这个位置当然有着巨大的诱惑,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为之疯狂,为之赌上身家性命。
可赵孝骞却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其实是天生没有野心的人,但凡能让他和家人安安静静过日子,局面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长叹了口气,赵孝骞悠悠地道:“先求活吧,活下去后,才有心思决定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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